第20章 危楼-《替身受想开了/金玉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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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天下午,扶游去看晏知和怀玉。

    晏拂云也进宫了,晏家被封,仆从全部遣散,他穿得朴素,脸上手上还有做活弄的伤痕。

    他坐在晏知床边,倒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哭哭啼啼地向兄长告状,反倒笑着同他说话,让他放心。

    扶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关上门,一回头,怀玉就站在他身后。

    “小呆子。”

    扶游朝他摇摇头,然后拉着他去走廊栏杆上坐下说话。

    已经是暮春了,今天天气好,万里无云。

    从走廊望出去,宫墙庭院一览无余,是秦钩的暗卫探听不到的地方。

    扶游道:“你身上可大好了?我已经和兄长说好了……”

    怀玉转过头,朝他挑了挑眉:“你和晏知说好了?”

    “……好吧,是我单方面说好了。过几天晏家去封邑,会带上你一起的,你尽早收拾一下,不要忘了。”

    “嗯。”怀玉抱着手,“那你呢?”

    “我还要在这里留一阵子。”

    “说实话,我被当细作送进来,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出去,可是你自己……”怀玉叹了一声,“上回你跳个湖还勉强能走,这回恐怕是难了。”

    “你放心。”扶游拍拍他的肩膀,朝他笑着,弯了弯眼睛,“我有办法的,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要先把你们都安顿好。”

    “你可别做傻事啊。”怀玉看着他,“其实吧,现在皇帝已经承认自己喜欢你,也发现自己离不开你了,你要是留在宫里,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他搂住扶游的肩膀,压低声音:“就像训狗一样,慢慢地训,总会……”

    扶游推开他:“我不想训狗,我没把人当做狗看。”

    怀玉撇了撇嘴:“行吧。”

    傍晚的时候,扶游走出宫殿,回到养居殿。

    他抱着手,低着头,一步一步踢着衣摆,晃晃悠悠地回去。

    实在是不想回去。

    忽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扶游?”

    扶游恍惚抬头,看清来人之后,迅速后退一步,扭头就跑。

    那人还在后面喊他,只可惜他年老体衰,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扶游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扶游转过宫道,从偏门进了养居殿。

    他靠在墙上,手掌按着心口,心有余悸。

    是邱老夫子,是他采诗途中的忘年交。

    扶游从没跟他讲过自己这三年来在做什么,他已经足够狼狈了,不需要把这种事情再告诉老朋友,让老朋友也跟着羞愧。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扶游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片阴影就罩了下来。

    “你跑什么?”秦钩低头看他,用拇指抹掉他鼻尖上的汗珠。

    扶游抬头,恍然惊觉:“是你……”

    “那不是你的朋友吗?我让他过来……”

    秦钩话还没完,只听一声脆响,“啪”的一声,秦钩的脸偏到一边,扶游还举着手。

    跟着的侍从,在崔直的带领下,连忙跪下请罪。

    秦钩冷了脸,面有怒意,他看着扶游,捏了捏拳头。

    扶游整个人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红着眼睛看着他:“秦钩,你别再羞辱我了好不好?”

    秦钩松开拳头:“怎么了?”

    “送他走,还有别人,全部送走。”

    “好。”秦钩回头,“马上把老夫子送回去。”

    侍从领命下去,秦钩转回头,对扶游道:“送走了。”

    扶游捂着脸,泣不成声。

    他已经回来了,秦钩要做什么,他都随秦钩的意了,可为什么秦钩还要这样羞辱他?

    他哭着,没了力气,顺着墙蹲下,整个人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钩挥手屏退侍从,在他面前蹲下:“扶游,别哭,别哭了,是我错了,你别哭。”

    他试图握住扶游的手,扶游却一次又一次地挣脱。

    最后秦钩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把另半边脸凑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放:“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可是扶游在走廊上蹲了许久,一直到天黑了,也不肯回去。

    秦钩耐着性子哄他:“人已经送回去了,你别哭了,就算是我做错了,行了吗?”

    扶游哭得说不出话,偏过头不理他,最后秦钩直接把他抱起来,扛回去了。

    *

    扶游情绪崩溃过一次,更没有了生气。

    偏偏秦钩就爱哄他说话,哄得久了,扶游一言不发,他自己倒先不耐烦起来,要么就站起来,低头看着他,要么就径直走出去,在外面冷静一会儿再回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收敛许多了。

    若是从前,他一定强按着扶游,非让他开口不可。

    又是一次不耐烦的时候,秦钩站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着他。

    “扶游,你就一点都不想跟我成亲?”

    扶游抬头看他的脸色,揣摩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啊。”

    可是他根本不会掩饰,越掩饰越明显。

    这下秦钩明白了,他在扶游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从前是我太凶,我太爱面子,不肯承认我喜欢你,不知道喜欢你就要对你好,还总欺负你,我是混蛋。以后我不会欺负你了,我全都改,我承认我很喜欢你,见不到你就很烦躁,往后还有几十年,我不会欺负你了。”

    秦钩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他自己说起来也十分难为情。

    扶游还是那样的表情,淡淡的,垂了垂眼睛:“嗯,我知道了。”

    秦钩松了口气,却又看见扶游的眼里没有什么笑意。

    他捂住扶游的双眼,试着亲吻他的双唇。

    “秦钩和扶游天生一对。”

    他试图说服扶游,但扶游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嗯。”

    从这天开始,秦钩开始四处寻找“秦钩和扶游天生一对”的证据。

    他看见扶游多吃了两口菜,多喝了两口水,他都要说他们天生一对,就因为他也爱吃那道菜,他也要喝水。

    秦钩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是从心里来的,他一直觉得这个小世界有规律可循,一切内容,都有佐证。

    他也试图为自己一次次冲动莽撞的行为找到规律。

    这天傍晚,秦钩带着扶游在外面散步,宫道那边迎面走来一个人,远远地瞧见,就朝他们跪下行礼。

    秦钩仔细看了一下,是晏拂云。

    从前为他,与扶游生出许多事情,就算这时候晏拂云规矩行礼,秦钩也不愿意再过去了。

    于是他拉着扶游,就从另一边走了。

    走在路上,秦钩看着前边扶游的脑袋,心思一动,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点了点扶游的肩膀,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就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扶游怔了一下,慢慢地嚼着糖,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秦钩心想,照他这么吃,还得吃自己几十年,自己这些年囤的那点东西,全都得让他吃了。

    秦钩笑着,摸摸扶游的脑袋。

    扶游却躲了一下,加快脚步,往前跑了。

    *

    再过了几天,晏知大好了,扶游就安排他和怀玉立即出宫,前往封邑。

    晏知原本不愿,可是扶游坚持,甚至不惜以命相挟,他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秦钩倒是无所谓,他一向这样自信,晏知已经是手下败将,就算在封邑筹划着东山再起,他也一样能再弄死他一次。

    只要扶游高兴就行。

    扶游安排了马车送他们走,在宫门前同他们道别。

    临走之前,晏知还不忘嘱咐他:“一切小心,兄长……是兄长无用,不过你要是有事情,马上写信给兄长,兄长还有这条命。”

    扶游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转向怀玉:“我不在,兄长就拜托你照顾了。”

    怀玉也答应了。

    要将他们送上马车的时候,扶游回头看了一眼站得很近的秦钩,想了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各自抱了他们一下。

    谁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就没有下次了呢?

    秦钩看着,拳头都捏紧了,只是他也想着,反正以后扶游都见不到他们了,没必要在这个关口惹扶游不高兴,就忍了下来。

    扶游很快就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把他们送上马车,吩咐马车夫安稳些驾车。

    “驾”的一声,马车开始驶动,扶游就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还没走出去多远,秦钩就按住他的肩膀:“这下可以专心准备大婚了。”扶游转头看他,笑着点点头:“嗯。”

    秦钩受宠若惊,看着他的脸,戳了戳他的唇角,也朝他笑了笑。

    秦钩抱住他:“我们从头开始。”

    *

    正如秦钩要求的那样,他们从头开始,扶游也开始认真准备大婚。

    在不久之后,晏知报平安的书信送来的时候,他更加认真。

    他仿佛在劝服自己接受现状——扶游,怀玉说得对,这样没什么不好的,秦钩好像已经改好了,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可是和秦钩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害怕——扶游,你是个采诗官,别这么贱。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却又不断地打破自己。

    他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他试图做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扶游试穿礼服,要把礼服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在铜镜前照了又照。

    拉着秦钩一起,去礼官那边,了解帝后大婚的流程,还让秦钩专心做笔记,到时不要出错。

    他亲自挑选送给朝臣的随礼,核对昭告天下的诏书,敲定当日晚宴上的菜品。

    认真极了。

    秦钩没看出他的异样,在他看来,两人还真像是回到三年前一样,扶游还一心一意地喜欢他,单单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小星星。

    秦钩十分满意,时时刻刻,想起来的时候,就要捧着他的脸,让他说喜欢自己。

    唯一不好的是,扶游说,大婚之前他们不能一起睡。

    秦钩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其实也就是让扶游从养居殿正殿搬到了偏殿,他每天晚上还摸去偏殿睡。

    他去的时候,扶游大多时候已经睡熟了,被他惊醒,要赶他走,也不会太凶。

    他磨一磨就能留下来了。

    “没你我睡不着啊。”

    秦钩抱着他的时候,这样说道。

    *

    一转眼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秦钩还是摸到偏殿去,抱着扶游睡。

    在扶游开口赶他之前,他说:“明日早起,我睡不好,要是从祭坛台阶上摔下来,谁跟你大婚?你要做小寡夫?”

    扶游却问:“那明天晚上呢?”“明天晚上?”秦钩笑着把他抱紧了,鼻尖蹭着他的颈侧,“扶游,你傻了?明天晚上我们大婚,在青庐里过夜,我们就真的成亲了。”

    “嗯。”扶游点点头,又问,“你以前喜欢我吗?”

    “喜欢,我以前不敢承认,其实是喜欢的。”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喜欢,特别喜欢,秦钩特别喜欢扶游。”

    “会一直喜欢吗?”

    “会一直喜欢,秦钩会一直喜欢扶游。”

    扶游很少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先前秦钩说这是蠢话,让他不要说。

    这阵子,秦钩哄着他说,他也不怎么说。

    现在他问这一连串,秦钩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还不足够,希望他多问几句。

    可是扶游没有再问,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闷闷道:“睡觉吧。”

    “好。”

    秦钩并不为他的忽然冷淡感到恼火,他反倒抱紧了扶游。

    也是在抱着扶游的时候,秦钩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没志气,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当然他不一样,他既爱江山,也爱扶游。

    秦钩这样想着,就啄了扶游一口。

    他才刚刚找到和喜欢的人温存的方式,不是暴戾粗鲁的,是温柔舒服的,他迫不及待地和扶游尝试一切,并且暗自将往后余生和扶游的相处方式都安排好了。

    重新开始,他和扶游重新开始。

    秦钩合上双眼,察觉到怀里的扶游翻了个身,好像是面对着他。

    扶游用指尖划过他的脸,秦钩闭着眼睛,不戳穿他,任由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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