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金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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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来是他乐于见到的锥心场景,但是想到长安城中危机四伏,唇边的那一点微笑却又渐渐消失了。

    ……

    贵妃住在了道观,倒是有心思和精力安抚自己受惊的儿子,元柏因为圣上常常留宿,从小母子便很少睡在一张榻上亲昵。

    她不在意圣上最近又在做些什么,长安城中是不是又死了几户人家,只是让人将元柏的东西挪进了自己的房间,她陪着元柏做游戏,看他玩鲁班锁,给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拍哄他睡觉。

    似乎是想将前几年亏欠的事情和以后大约会荡然无存的父爱都弥补给他。

    尽管郑玉磬安抚他说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只是带着他出来散散心,但是元柏察觉到她怀了身孕,而向来疼爱自己的圣上却从未出现在两人身侧,即便身边的人竭力隐瞒,他也不是不能感觉到天翻地覆的变化。

    “音音,这是和孩子玩什么呢,怎么蹲身了,不怕压着?”

    圣上笑着站在道观小院的门口看了一会儿郑玉磬和孩子玩游戏,但是等到郑玉磬想要弯腰去捡元柏的皮球时,还是忍不住进来提醒了她:“你如今又有了双身子,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方才听见元柏那开心的笑声,虽然自己不曾察觉,但是溧阳长公主却注意到圣上面上多了几许欢喜。

    皇帝突然驾到,还有溧阳长公主作陪,这是郑玉磬没有想到的,她一时间收敛住脸上的笑容,起身行了个礼,低头对元柏道:“你阿爷寻阿娘有些事,元柏出去和那些小道士玩好不好?”

    元柏原先同圣上是十分亲近的,但是经历了那夜之后,再看见圣上也有些怯意,他抬头看了看母亲,应了一句是,拿着自己的小球向圣上行了一个礼,低头出去自己玩了。

    皇帝下意识伸出去抚摸孩子额头的手一顿,有些事情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音音怕什么,朕又不吃人,”圣上苦涩一笑,见溧阳还是不识趣地站在那里,不免皱了眉,“溧阳你先回去,朕同你皇嫂有几句话要说。”

    溧阳却有几分舍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圣上身上挪回来,她应了一句是,但出小院的时候还是恋恋不舍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人训斥长公主殿下了?”郑玉磬知道自己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同圣上一心一意,便扑到圣上怀中,揽住他的颈项:“您怎么过了十来日才进来看我,我养胎无聊,只好玩些小孩子的东西。”

    “朕训她做什么,音音想陪孩子玩,朕也不介意,”圣上环住了她,点了点她的额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你一向在生育上就艰难,尽量还是躺着多些,少活动。”

    圣上进了内室,见里面比起以前多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不觉一怔,郑玉磬连忙解释道:“圣人从前待元柏严苛,我想既然如今您没有那种心思,不妨叫孩子快快乐乐的,妾这个做母亲的多陪伴疼爱一些。”

    做皇太子和一个普通的皇子还是很不一样的,圣上本来也不过是触景生情,瞧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连忙一笑了之,把这事掀了过去:“好了好了,咱们夫妻难得见一回面,哪能这样生分,你今日身上怎么样,江闻怀伺候的还好吗?”

    他也是从郑玉磬怀了元柏以后才真正意识到女子有孕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孩子,两人都当眼珠子一般疼宠,甚至舍不得她这样的身体再生一个,现在她又有了身孕,却又整日心情不好,圣上心里也记挂。

    “好,我哪有不好的地方,这孩子乖极了,除了起初让人难受些,下面见红把我吓得不轻,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好,这些日子人还养胖了些,”郑玉磬被圣上抱到了床榻上,去抚摸圣上的脸颊,轻声道:“倒是圣人近来瘦多了,夜里睡不好么?”

    “没什么,不过是那些老生常谈,”圣上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同她诉苦,将她瞧了又瞧,忍不住去轻啄她的面颊:“音音真是美得越发叫人喜欢,但是朕却已经老了。”

    郑玉磬听他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含笑道:“您就是会哄我,也就是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长胖而已,圣人也才四十余岁,寻常民间三十出头的男子怕是都没有您显得年轻,哪能说老呢?”

    她伏在圣上的膝上:“只要将来我生了孩子以后老了丑了,圣人还看得下去就行。”

    圣上摇了摇头,不觉莞尔:“音音老的时候朕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万一白发苍苍,还得请娘娘不要嫌弃朕才好。”

    两人若是真有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儿子,圣上大可以等他长成之后同她一道退居行宫,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体不必罗韫民说,也知道已经有些不好的光景。

    他刚与郑玉磬在一起的时候,还未到四十,自恃盛年,又有无上权势,盼望能与她恩爱白头,可是那样如蜜糖一样的几年迅速消逝,便是追也追不回,他年华老去,皇位之侧却又有群狼环伺,已经到了不得不为他心爱的女子考虑后路的地步。

    可越是这样,越想来看一看她,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消这样静静地看着,就已经叫人心满意足。

    小别胜新婚,两个人依偎了许久,就连用膳也是在一处的,郑玉磬见到桌上今天送来了鸳鸯酒壶,稍微有一点后怕,但想到大约是道观厨房为了圣驾到来才预备的,也不刻意扫兴,满斟了一杯递与天子。

    “太医说过没有,圣人现在能不能用酒?”

    本来皇帝用膳有宫中的那一套规矩,然而他们两个人用膳随意惯了,又是在外面,没有宫中那么许多讲究。

    圣上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虽说罗韫民提到过,酒色虽然令人快活,却也是伐人的斧头,只是一杯水酒而已,想来也不会影响太多,不想叫她尴尬。接过来饮尽,含笑道:“朕早就说过,音音递过来的别说是酒,哪怕是毒,朕也一样甘之如饴。”

    那碧绿的酒液清澈见底,是撇去了浮沫的上等烈酒,因为是奉给皇帝的,倒不像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当然依照贵妃如今情形,酒是一滴也不能喝的。

    郑玉磬听他这样说,心知那就是太医嘱咐不能饮酒的意思了,投去不悦的一瞥,嗔怪道:“那您还逞什么能,一滴都不许沾了!”

    她吩咐人将酒壶拿了下去,圣上和身边侍膳的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失礼之处,毕竟贵妃做皇帝的主也不是一日两日,圣上虽说长贵妃许多年岁,可一直是百依百顺,由着贵妃拿捏,连圣人都不在意被人掌控,没有人敢置喙。

    元柏在的时候,膳桌上有一个小孩子,就顾不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话倒是少些,这一顿膳用得安静,直到圣上喂郑玉磬喝了安胎药漱口,两人才重新依靠在一处,偶尔说一句半句,也都是夫妻私语,絮絮叨叨,与朝政没有半点关系。

    直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圣上似乎才从这场美梦中惊醒,长叹了一声:“音音,朕该回去了。”

    “圣人今夜不留下陪我吗?”郑玉磬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几乎睡着,她下意识握住圣上的衣襟,“您不想我吗?”

    圣上摇了摇头,仿佛是下定决心似的,扬声让显德进来,将一个木匣子递给了郑玉磬。

    “圣人这是又给我带了礼物?”郑玉磬对圣上这样的举动见怪不怪,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珍宝,“您这回是舍不得吗,怎么现在才肯拿出来?”

    “音音,这次的和以前不一样,”圣上见郑玉磬习惯性地去摆弄那个锁,按住了她的手,含笑道:“这个是朕留给音音将来看的,现在不能瞧。”

    郑玉磬收到了许多回珍贵稀奇的物件,还是头一回人送到自己手里却不能拿出来看的,嗔了圣上一句:“您这是卖什么关子,诚心吊我的胃口,那圣人说我什么时候该看?”

    “这是朕对音音的心意,是任何珍宝都比不上的,”圣上怜爱地覆上了她的眉心,将钥匙从自己的袖中递给了她,“音音答应朕,等朕……哪一日不在了,你再打开看一看好不好?”

    “在这之前,音音把东西藏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能,”圣上的面容上微有克制不住的动容,他将郑玉磬看了又看,似乎溢满柔情,“这是朕能为你们母子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郑玉磬倏然一惊,连钥匙都滑落到了锦被里,她怔怔地看向圣上,“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您突然这样,教我实在是害怕。”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如今你腹中男女未知,朕近来又偶有不适,所以一直放心不下,”圣上淡淡一笑,竟流露出些伤感:“从前也想过,只是总觉得麻烦,如今想起来做大约还不晚。”

    圣上顿了顿,拍抚她的后背:“音音,其实你没必要总是这样害怕朕,朕从前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只是想尽力弥补一些。”

    此情此景,圣上忽然说起这些话,叫郑玉磬莫名有些伤感,她能感受到圣上此时此刻的柔情,但是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叫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仿佛圣上送了她一个极要紧的东西,但是又不肯叫她现在知道。

    郑玉磬却不能相信,她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像是藤蔓一样攀附住圣上,“圣人做什么却不肯与我说个明白,叫我如何安心,我不要您走,您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从来都是他主动热情,头一回见郑玉磬这样惊慌地靠近依偎,在他怀中赖着不肯叫人走,乃至于缠人,自从她生了元柏,两人还从未这么久没有亲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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